四章 音樂盒

 

一直以來都是在傍晚時分才來到咖啡廳內喝茶寫稿聽故事的繪里,今回很意外的,在海未她們開店沒多久後,便進到咖啡廳內,打開她的筆記型電腦工作。

「稿子還順利嗎?」

在為繪里送上熱拿鐵的同時,海未順口的開口關心了正戴著耳機、一臉認真思索著的繪里稿子的進度。

本來正經的神情淡去,繪里像是被海未驚醒一般的瞄向了海未,蒼穹色的眼眸中染上了一層心虛。「大、大概是天氣太冷了,所以寫得不是很順利呢...?」

「......?」看著對方臉上那不對勁的神情,海未一邊將拿鐵放到桌上,一邊走到了繪里的身旁。「是嗎?我看看。」

「啊?呃、等等...」

繪里還來不及多做什麼,海未就已經湊到繪里身旁,壓住了繪里還抓著滑鼠的手,將電腦的主導權奪了過來。

電腦螢幕上就如同對方所說的,是一份文件檔。文件檔就如同前幾天看到的一樣,停在「第四章」的開頭,遲遲沒有開始。

看起來似乎就像對方說的一樣--寫得不是很順利。但在工作列上,卻有一個看起來不太對勁的程式。

 

「我說啊,」海未將滑鼠下移,點開了看起來就像是遊戲程式的圖示。隨後,電腦畫面便變為黑色,不久後出現一個音樂節奏遊戲的全螢幕畫面。「不是在寫稿嗎?為什麼會開著這個?」

海未挑起了眉。

「因為實在是不知道要寫什麼,所以...」

繪里的心虛更顯了些。「我想說...說不定做點其他的事情...會有點想法...」

海未的眉心更加緊皺起來。

「海、海未,我真的不是想說要偷懶啦--真、真的是寫不出來啦--」

寫不出東西,就算一直盯著空白的文件,也不會有結果的。

海未嘆了口氣。對方說的確實有理,有的時候腦子停止運作時,就算想破了頭,也不會有任何成果的。

「繪里現在是卡在什麼地方呢?」身為有時會提供一些故事劇情給繪里的人,海未抱著「自己說不定能幫上點忙」的想法,開口詢問了對方。

「嗯...」繪里將視線轉回到螢幕上,開始滾起滑鼠上的滾輪,向上翻閱自己已經寫好的前幾個章節。「之前...用海未妳說的故事寫了婚紗、星座盤和項圈這三篇...所以,這次我想說,第四章可以來寫個跟樂器有關的故事...」

「所以是不知道要寫什麼嗎?」海未開口問道。

「嗯、算是吧。」繪里露出了一抹無奈的微笑。「不過也只是個單純的想法...實際上想寫什麼,倒是還沒有什麼想法...海未這邊,應該也不會有跟樂器...相關的故事吧?」

繪里一邊說著,一邊轉頭望向了咖啡廳角落的櫃子。雖然說海未收藏了各式各樣的物品以及其故事,但是繪里並不認為,「那裡」會藏有與樂器相關的故事。

「嗯...樂器...我確實沒有聽過什麼跟樂器有關的故事...」

琥珀色的眸子跟著望向了角落的木質櫃子。雖然說那邊也並不是海未收藏的故事的全部,但是跟樂器有關的故事,至今好像也確實沒有任何人向自己分享過。

「不過、倒是有跟音樂盒有關的故事。」

靈光乍現,海未看著自己收藏物品的櫃子,突然想起了這麼一件事。

「...音樂盒?」

正打算繼續回去打節奏遊戲的繪里停下準備戴上耳機的動作,睜大雙眼的看著已經從自己身旁改而走到角落的櫃子前的海未。

「嗯、音樂盒。」海未一邊說著,一邊帶著笑,從櫃子上拿下一個白色的音樂盒。

那是個相當精緻的音樂盒,外型是一台白色的鋼琴,底下則是一個黑色的底座,某一看會被當作是一個一般的鋼琴模型。然而,只要將掩蓋在琴鍵上的蓋子掀開,它就會開始演奏起優美的鋼琴曲,看起來就是個別緻、而且單價不便宜的收藏品。

「之前,我不是有找妳和穗乃果,一起去聽過一場鋼琴演奏會嗎?」

走回到繪里坐著的位子對面,海未一邊將鋼琴音樂盒放到桌面中央,一邊在坐下的同時開口問道。「這個、是那時候收到的禮物喔。」

「禮物?」

繪里對對方說的事情有印象--那時,自己才剛從俄羅斯回來這邊沒多久。不過,她並不記得那個時候,海未有從誰手上拿過禮物類的東西。

「我想想,這個故事...應該要從哪裡說起才好呢--」

聽到對方的提問,海未並不打算直接的告訴對方這禮物從何而來,而是做了準備要開始說書的開場白:「那是一個...在因緣際會之下,意外發生的故事......」

 

這天,店內的生意又是相當的冷清。

或許是因為是剛開學沒有多久的時間,同時又是微涼的春季,不僅失去了部分的學生客群,同時也失去了夏季特有的、為了要避暑而到店內坐上好幾個小時的客人。

這個時候,由四個人一起養育的流浪黑貓小花已經失蹤好幾個月,本來因為要照顧小花而待在店裡的希也已經不會像之前那樣待在店裡為人占卜,偶爾還會過來喝喝茶的花陽也因為畢業,開始找尋工作,所以也不太常過來光顧了。因為這樣,沒有客人的時候,海未和穗乃果就只能找彼此聊天,或者是開始做些工作以外的事情來打發沒客人時的清閒。

「今天也閒閒的...」

穗乃果坐在吧檯前的高椅子上,伸直著雙臂,在吧檯上慵懶地趴了下來。

而穗乃果的搭檔--名義上是這家店的店長海未--也對這樣子冷清的生意表示無奈,但也不能多做什麼,只能一邊無意識的擦著其實已經相當乾淨的玻璃杯,一邊聽著廣播電台播出的音樂。

自從自己上次錯過那個鋼琴家的名字後,海未就常常在注意廣播電台播出的音樂。自己不算是完全沒有線索--雖然說那時候因為那奇怪的事情,自己沒有聽到那個鋼琴家的全名,但是多少還是有聽到名字的前三個音節,如果有幸可以再聽到她的介紹的話,自己應該可以認得出來。

不過,事情也過了四個月左右,這段時間都沒有聽到電台在播映過那時聽到的鋼琴曲--這點讓海未常常會覺得,自己那天晚上的所見所聞,是不是都只是幻覺?

「吶、小海未,幫我調杯檸檬紅茶好不好?」

就在海未已經無意義的擦拭手中的玻璃杯快五分鐘時,趴在桌上的穗乃果突然開口,向海未點了杯飲料。

「一樣是全糖嗎?」

並沒有明確的答應對方,但是海未已經--或者該說、終於--放下手中的玻璃杯,並且向對方詢問是否是平常所喝的口味了。

「對...麻煩妳了、小海未...」

說完,穗乃果便又繼續閒閒的趴了下來。

「我說啊,要慵懶可以,但是可別真的睡著了啊...如果突然有客人進來的話,可還是需要有人去接應啊。」

看著對方一連串懶散的舉動,海未忍不住碎念了一句。畢竟以自已對自己青梅竹馬的認識,穗乃果確實很有可能就這樣去見周公去了。

「嗯...我知道...嗯...」

回應的語句充滿了濃濃的睡意。

根本沒有把我說的聽進去嘛--聽到穗乃果的回應的海未忍不住的嘆了口氣。想想也算了,反正就算有客人,應該頂多也就是一兩個人,由自己一人來接應,應該就可以應付了。

就讓她睡一下好了。

一邊將糖漿加入已經加了些許冰塊的玻璃杯中,海未一邊在心中這麼想著。

然而,就像是算準般的,就在海未回身,要將紅茶加入雪克杯中,準備要將之和檸檬汁做混合時,店家的玻璃門被推了開來。

走進店裡的是位看起來相當時尚的女子。微卷的玫瑰色髮絲因為走動而美麗的飄散在肩上,臉上戴著的墨鏡與身上白色的長裙以及灰色外罩短外套相襯著,讓那時尚更添了分華貴的貴氣。

女子張望了一下四周後,便朝著店最角落的位子走去。

「啊、歡迎光臨。」

沒想到真的這麼剛好的在穗乃果睡下去後來了位客人,海未將手中的雪克杯放回到料理台上後,走上前,準備為對方點餐。

有著玫瑰色頭髮的女子在座位上坐下,將手中的提包往旁邊的位子上一放,並沒有完全撤去臉上的墨鏡,只是稍稍抬起,讓自己可以從下方看到菜單上的內容。

「......?」感覺不是很對勁。

不發一語站在桌邊等候點餐的海未稍稍挑高了眉,但並沒有繼續的多去注意對方--畢竟,對方可能是有她的苦衷,身為服務生的自己並沒有什麼理由多去過問。

既然是咖啡廳,就是要讓來到這裡消費的客人有個寧靜清閒的時光--海未是這麼覺得的。

「...那、一杯熱的黑咖啡。」

女子在看了數十秒後開口說道。

「好的,還有需要其他的嗎?」

一邊將對方的點餐記錄下來,海未一邊詢問。

「.....。」女子沉默了幾秒。「...先這樣就好。」

「好的,那麼有需要的話,隨時跟我點餐就好。」

說完,海未便對女子微微的鞠了個躬,便轉身走回到了吧檯後,開始用沖泡壺為女子沖泡黑咖啡。

店內變得異常的安靜,除了沖泡咖啡的聲響以及音響的音樂聲外,就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在這種安靜的時分,廣播電台DJ的聲音就顯得吵雜許多。海未一邊聽著廣播電台裡的音樂,一邊繼續手上的動作。

「為您送上黑咖啡,」

在完成後,海未便端著熱騰騰的黑咖啡,再次的來到了女子的身旁。「請小心飲用。」

女子沒有回應,只是輕點頭,代表自己聽到了對方所說的。

「那麼,下一首,要帶來的是一首鋼琴曲。」

然而,就在海未正要準備轉身,回到吧檯後時,

DJ所做的開場白吸引了海未的注意力。

「這首是由日本的鋼琴家--西木野真姬--所演奏的鋼琴曲『With You』。」

聽見廣播電台裡敘說出的資訊,以及那讓人暖心的旋律,

海未忍不住的,發出了一聲低喃。

「...終於...又聽到了。」

喃喃自語的說了一句。

「...妳很喜歡這首歌嗎?」

然而,不知是好還是不好的,海未的喃喃被身後正準備品嘗黑咖啡的女子聽見了。

女子稍稍拉高了音量,轉過身,開口問了停下腳步呆站著的海未。

「啊。」

海未回過頭,望向那回過頭觀望自己的女子。女子的墨鏡讓海未看不出對方的視線是否針對自己,但是因為現場並沒有其他人了,所以想必是如此的。「呃...說喜歡不是那麼正確...該怎麼說呢...」

海未思考了一下。真要說的話,自己其實也不是說特別喜歡哪首歌曲。只是因為那時聽到的曲子自己很喜歡,所以很想知道這是哪位鋼琴家,想好好的收些CD來做收藏罷了。

聽到海未的回應,女子笑了起來。女子連忍不住笑出來的樣子都相當有氣質,雖然說多了分英氣,但感覺起來,應該也是個家境相當不錯的大小姐吧。

「吶、願意陪我聊聊天嗎?」

很突然的一個邀約。

「欸?」

對於女子這樣子的邀約,海未睜大了雙眼,訝異的望著那坐在位子上、帶有某種高尚氣質的女子。

 

「這家咖啡廳裡只有妳們兩個人?」

在海未坐到有著玫瑰色頭髮的女子對面後,女子便將臉上的墨鏡摘了下來,並輕聲的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啊、嗯,是的…」雖然說偶爾希會過來幫忙,但那也僅限於是有特殊情況時,大多數的時候,還是只有海未和穗乃果兩個人在這家咖啡廳裡面。

「這樣子不會忙不過來嗎…?」

聽到了海未的回答,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帶著意外的音調這麼問道。

女子的問話讓海未下意識的瞄向了在自己身後那趴在吧台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穗乃果。「嗯…有時候會…不過,絕大多數的時候,店內就像今天一樣沒什麼客人,所以基本上都還可以。」

雖然說人很多的時候確實會忙到暈頭轉向,不過,這樣子的工作經驗,也讓一開始提出這個想法的海未感到無比滿足。

「所以,妳們一開始,就是想做一家讓人覺得悠閒自在的咖啡廳囉?」

女子再次開口詢問。

「是的。」海未展露出了微笑,輕聲的做了這簡單的回應——儘管事實上,海未其實只是希望藉由這種方式,得以去獲得、去保存一些人們擁有的故事——如此而已。

「原來如此,」女子像是得到了什麼資訊般的點了點頭。「看來、果然是個可以躲過那些人,好好放鬆的地方…」

女子低聲呢喃了一句。

「…?」

在如此寧靜的空間裡,這種低聲的私語,也是可以不受太多阻礙的進入到周遭的人的耳裡的。聽到對方所言的海未稍稍的睜大了雙眼,用那雙帶有不解的琥珀色眼眸看著坐在對面的女子。

「嗯?怎麼了嗎?」

「啊啊、沒什麼…是說,您怎麼會想要來光顧我們這家店呢?」

有著紫羅蘭色眼眸的女子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低語毫無保留的進了海未耳裡的這件事。得到這麼一句問話的海未趕緊收起那些許的訝異,揮動著手,告訴對方什麼事也沒有,並轉移了話題。

「嗯?為什麼這樣問?」

這回換女子不理解海未這問話的用意了。

「啊、呃…」

對方反問的語句讓海未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麼解釋自己的意思,支支吾吾一陣後才又開口:「不知道會不會讓您覺得失禮…小姐您…給人一種高貴大小姐的氣質…總感覺...應該是那種會在自己家的庭院裡喝下午茶、不會隨便出來光顧我們這種小店的客人...」

「...啊、是這樣啊。」

對於海未的發言,女子並沒有表現出不悅或是其他情緒,紫羅蘭色的眼眸中,甚透出了一絲閃爍的光芒。「老實說我確實是有那樣一面的休閒生活沒錯...不過,那樣子的生活也會膩的,對吧?」

確實是很有道理的一席話--女子的回答讓海未忍不住在心中這麼想著。

「這種平凡的店家也沒什麼不好的...」女子接下去說著,拿起杯子,喝了口杯中還冒著白煙的黑咖啡,在放下杯子的同時開口:「平凡的俗世之中,也存有著不凡的事物...有些富有價值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存於普通至極的地方...」

紫羅蘭色的眼眸望著那略帶有波動的黑咖啡,話語變得有些難以理解,但確實也是發人深省的一段話。看著對方那美麗的臉龐垂著雙眼盯著杯中咖啡的模樣,海未感覺自己的臉熱了起來,心跳也微微的加速了些。

當然,這並不是對對方有愛情心動的情愫,純粹只是對於對方那美貌有所動心罷了--這點海未相當的清楚。

「所以...對小姐妳來說,我們這家店,也是不凡的事物嗎?」

稍帶有害羞的開口,海未這麼向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這麼問道。這問題讓女子抬起了眼,沉默好一陣後,勾起了一抹微笑:「嗯...或許吧...?至少、咖啡是挺好喝的。」

說完,便又喝了口杯中的咖啡,並在放下杯子的同時,順手將稍沾染在杯緣的唇蜜抹去。

「對了,不用一直以『小姐』稱呼我...我的名字是真希,叫我真希就好。」

女子這麼對海未說道。紫羅蘭色的眸子中閃過了一絲不對勁的神情,但只存於那麼短暫的一秒左右。

「...欸?」

聽到對方說出的名字,海未愣了一下。而那坐在海未對面的女子似乎早以猜到海未的反應,緩緩地伸出手,將海未放在桌上的手翻過來,並小心的打開了對方握著的手指。

「雖然說也是Maki...但是,我的名字是『希』喔...」

自稱為真希的女子輕聲的說著,同時在對方的手心上,用手指寫了個「希」字。對於對方釐清的「誤會」,海未露出了「原來如此」的神情,並向對方說了聲抱歉。仔細想想也是,那位名為西木野真姬的鋼琴家來訪自己的店的機率,怎麼想都是微乎其微的...像那樣子可以開演奏會、廣播也不停介紹的大人物,想必是會有專人和SP在旁照顧的吧,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坐在這種小店裡面跟自己聊天。

「沒什麼大不了的,」對於海未的道歉,真希只是微笑著,同時將杯中剩餘一點的黑咖啡喝完。「自從那位西木野小姐出名之後,我確實很常被誤認...尤其,我對演奏鋼琴也有那麼點心得,所以就更常被誤會了,妳不用太介意沒關係。」

「呃、是這樣啊...」總覺得好像有哪裡不是很對勁...?

聽著對方的自述,海未總覺得有點怪,但自己也說不上來,所以並沒有向對方提出來。

然而,就在海未回過神時,海未發現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正盯著門外。眼神中並沒有敵意之類的情感,但臉上的表情卻變得僵硬許多。

「.....?」海未順著對方的視線,透過落地窗向外望去,但並沒有看到什麼可疑人物--真要說的話,大概就是幾位看起來比較顯眼、穿著西裝的人吧。不過感覺起來也沒有什麼怪異的,說不定只是一般的上班族罷了。

「...我差不多該走了。」

然而,就在海未看著窗外時,女子將一張五百元放到桌上,接著便戴上墨鏡,往門口走去。

「啊、那個...」「不用找了,我手上只有大的,就當作是妳陪我聊天的小費吧。」

看到那比咖啡的錢多了好幾百塊的紙鈔,海未趕緊開口,要將對方叫住。然而,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只是這麼說,婉拒了海未的找錢。

「...啊、對了,」

然而,那看起來要急忙離開的女子在走到門口,準備推開門的前一刻停了下來。「忘記...問妳的名字了呢。」

對方的話語提醒了自己。這麼說也是,對方都已經說出了她的名字,沒有主動向對方報上自己的名字,確實是自己無禮了--「我的名字是園田海未,叫我海未...就好。」

「海未嗎...」

聽到對方那與海洋同音的名字,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覆誦了一次。「咖啡很好喝...我以後會常光顧的。」

「啊、欸?」

然而,在海未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時,自稱為真希的女子已經推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還真是...有個性的人啊...」

看著對方在門口張望一陣後遠去的身影,海未不禁露出了一抹苦笑。能得到第一次光顧的客人的稱讚確實很讓人開心,但是海未的心上,多少還是對於剛才那不對勁的感受有那麼幾分的在意。

 

「好了--穗乃果,該起來囉?」

在將對方用過咖啡的桌面清理乾淨之後,海未一邊走回到吧檯後,一邊將趴在吧檯上睡覺的穗乃果喚醒。

「嗯...?嗚嗯...幾點了...」

穗乃果咕噥著,扭動著頭,用自己的手抹了抹還睜不太開的雙眼。

「現在已經要五點了,晚點應該就會有吃晚餐的客人上門了,妳先準備一下吧?」

海未一邊說著,一邊拿起調製到一半、內裝有還為完成的檸檬紅茶的雪克杯,大概的搖盪一陣後,便將紅茶倒入了杯中,加入約三分之一杯的冰塊,扣上檸檬角,將這其實早該要調製好的紅茶放到穗乃果的面前。「還有,妳的檸檬紅茶。」

「啊、謝謝小海未!」

還在睡意朦朧中的穗乃果在看到海未為自己調製的檸檬紅茶時,整個人一瞬間都清醒了過來。穗乃果帶著開心的笑,很不客氣的含住杯中的吸管,大口大口的喝起了檸檬紅茶。沒幾秒的時間,杯中的檸檬紅茶已經少去了半杯左右。

「海未的檸檬紅茶真的永遠都不會喝膩呢--」

穗乃果瞇著雙眼,滿足的說道。看著穗乃果那開心滿足的笑,海未沒有多做回應,只是帶著有那麼些羞澀的心情,轉身走進後場,準備先將一些已經料理好的湯品熱起來,方便晚一點的供應。

 

從這一天之後,那自稱為真希的女子每天都會前來光臨。時間並不一定,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下午會進到海未和穗乃果的咖啡廳裡。有趣的是,不論是晴天、雨天、陰天,真希都會戴著那副幾乎遮掩住半張臉的墨鏡,有時甚至還會戴帽子。更有趣的是,如果店內沒有其他客人,真希會把墨鏡摘下,用「真正的樣子」和海未跟穗乃果應對。但是一旦有其他客人出現,真希馬上會戴上墨鏡,像是不想被別人認出來一般。

「欸--原來在我睡著的時候,有發生過這樣子的事情啊...」

在真希變成這家店的常客後,某天收拾店裡時,海未向穗乃果提了她和真希第一次見面的情形。聽完了海未說的,穗乃果對此緣分有了這樣子的評論。「究竟是為什麼會想要常來光顧我們這家店呢...難道真的是喜歡上我們這裡的咖啡了?」

「嗯...可是這樣也不對啊...」在海未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駁之前,穗乃果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測。「如果是這樣的話,她應該只會來點第一次喝的黑咖啡吧--」

但是事實並不是這樣。

第二次的光臨,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點了拿鐵。

第三次的光臨,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點了蘋果茶,還搭配了司康餅。

第四次的光臨,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點了紅茶,並加點了一塊草莓蛋糕--

「嗯...」海未眨了眨眼,琥珀色雙眸中閃過了一絲光芒。「或許,就像是她所說的--」

平凡的俗世之中,也存有著不凡的事物;有些富有價值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存於普通至極的地方。

「或許,是我們這裡...有什麼讓她覺得『有特殊的價值』吧...?」

當然,這只是海未的猜測,真實的情況為何,她也沒辦法一口咬定。只是,如果真是自己所猜測的,那麼,究竟是「什麼」,讓那位女子願意這樣子的光臨呢?

 

時序來到了四月的第二個禮拜四。這天,因為客人只有少少幾位,為客人服務完後,海未一個人坐在客席的位子上休息,穗乃果則是回到後場,利用這個空檔時間繼續研究新菜色的食譜。

「…這個星期六,就是西木野真姬的演奏會的日子…」廣播電臺因為接近了那位鋼琴家的演奏會日期,最近很常在播送她的樂曲,海未也因此從這裡得知了很多自己並未聽過的樂曲,也開始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應該排個休假,去買片專輯支持一下了。

「…不知道這位西木野真姬小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呢…」

或許是因為那位常客的名字與這位鋼琴家的名字太過於相似,海未腦中自動浮現出來的,並不是憑空想像的模樣,而是那自稱為真希的女子的面貌。

然而,就在海未正聽著那讓人陶醉的音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時,玻璃門被推了開。那鈴鐺響起的聲音喚醒了海未,海未趕緊站起了身。「歡迎光臨——」

本來應該是招呼的語音在看到進來的人臉上的笑容的同時截斷。「啊、繪里。」

海未喚出了走進店裡的女子的名字。

「嗯?在休息嗎?」

看見海未急忙站起的動作,名為絢瀨繪里的金髮女子只是帶著一抹淡笑,一邊走向自己習慣的老位子,一邊輕聲的向海未這麼說道。

「呃…沒有、因為暫時沒事,所以稍坐了一下。」

對於繪里的問話,海未只是做了這樣子的回答。「繪里今天想喝點什麼呢?」

「嗯…冰紅茶好了。」

沒有思考太久,繪里開口,對海未做出了應答,同時從自己帶來的電腦包中拿出筆記型電腦。

「一樣半糖去冰?」並沒有用單子記錄下來,海未只是一邊確認的問著,一邊走向吧檯。

「嗯、」繪里應聲。「麻煩妳了,海未。」

海未並沒有回應,只是微笑著,走到吧檯後,開始為繪里調製紅茶。紅茶是現成的,簡單的在雪克杯中加入糖以及些許的冰塊後,再注入已經熬煮好的紅茶,最後將紅茶倒入玻璃杯中就完成了。

在將紅茶端出去前,海未特別從冷藏庫中拿了一片巧克力蛋糕,打算免費贈送給繪里。

「嗯?這不是那個最近要辦演奏會的那個鋼琴家的樂曲嗎?」

然而,就在海未將冰箱門關上時,繪里突然恍然大悟的說了這麼一句。

「嗯,對--」突然聽見繪里的聲音,海未那雙琥珀色的眼眸很快的瞧向仰著臉專注聽音樂的繪里。「繪里也知道她?」

「說知道也不是那麼正確啦...只是似乎是因為她要準備舉辦演奏會了,上次去音樂CD專賣店時,看到有一整個區塊是她的專區,還在播她的鋼琴曲呢。」

說到這裡,繪里稍作了停頓。「而且現在外面也有很多宣傳的掛旗,所以多多少少都有接觸到一些啦...嗯?」

這麼說著的繪里因為看到海未那瞪大雙眼的神情而發出了一聲不解的語音。

「宣傳的...掛旗...?」怎麼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那東西的印象?

「嗯、就掛在分隔島的行道樹和路燈上的那些。」繪里一邊說著,一邊示意般的指了指外頭。「海未沒有注意過嗎...?」

語氣中帶有那麼幾分的難以置信。

「呃--」對、自己為什麼從來沒有注意過呢--

「那些掛旗...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什麼時候...」繪里仰高視線,思考了一下。「應該是...幾個星期前吧...我也沒有很注意呢,是某天去出版社的路上時發現的。」

「......。」幾個星期--奇怪了,自己也不是永遠都待在這間咖啡廳裡啊?為什麼自己會絲毫沒有注意到呢?

仔細想了想,或許是因為自從去年年底穗乃果買了車之後,海未上班下班就變成是由穗乃果負責接送。理論上身為搭車的人,應該會更容易注意到那些掛旗,但是因為穗乃果開車的技術實在是太過...該說「暴力」嗎?每次搭上車,海未光顧及自己的小命都來不及了,根本就不可能還分神去注意周遭的事物。

「...大概是因為這樣吧...」想通了原因,坐在繪里對面的海未垂著頭,有那麼些的失落。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啦...」喝著海未終於端給自己的紅茶,繪里帶著無奈的笑,這麼對海未說道。「那種東西只要上網查一下...就會看到很多的結果啦...吶。」

繪里說完,便將自己的筆記型電腦轉過去面對海未。發亮著的螢幕上顯示的是某個入口網站的圖片搜尋結果,上面滿滿的都是鋼琴家西木野真姬演奏會的宣傳掛旗的照片。

掛旗是黑色的基調,最上面印有演奏會的名稱:I Wish。下面用較小的字寫著「西木野真姬鋼琴演奏會」,並附上日期。而在最下面,則是西木野真姬在彈鋼琴的照片。

「......。」看到了自己聽過很多鋼琴樂曲的鋼琴家西木野真姬的模樣,海未睜大了雙眼。這個模樣--那美麗的玫瑰色、髮尾微捲起的秀髮,彷彿吹彈可破的白皙肌膚,如同寶石般的紫羅蘭色雙瞳--那彈著琴、陶醉在歌譜之中的模樣,都跟那已經變為常客的那位自稱是真希的女子一模一樣。

「啊...所以、那人果然...是西木野真姬嗎?」

忍不住低喃了一句。

「嗯?海未,怎麼了?」

似乎聽到海未低聲說了什麼,坐在對面的繪里開口詢問道。

「啊、呃...也沒什麼...」

看著繪里那雙似乎帶著擔憂的蒼穹色雙眸,海未思考了一下後,便開口,開始說起了那自稱為「真希」的女子的故事。

 

「原來如此,想不到居然會有這種事情呢。」

聽完了海未和西木野真姬相會面的故事,繪里做下了這樣子的評論。「聽起來似乎是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這樣做的...不過,我想對方應該也對於這件事可以欺瞞妳和穗乃果這麼久感到意外吧?」

繪里帶著一抹說不上來的奇特的笑望著海未。

「唔--這種事情會發生的機率本來就不高吧...」聽著繪里那含有笑意的話語,海未忍不住害臊的做出了反駁。「而且、我跟穗乃果本來就不是那個圈子的人,所以會認不出來...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這麼說倒也是。這就像是一個平常不接觸偶像或是流行歌手的人,就算在路上巧遇Fripside的主唱南條愛乃,也是不會認出來的--或許,西木野真姬是在某種情況下,確定而將海未歸類於是「認不出她」來的那一部份人,所以才會這樣做吧。

不過,姑且不論進到海未這間店裡的原因,如果本來就是要掩人耳目的話,那又為什麼要告訴海未她的名字呢?

繪里看著海未,心中雖然有這麼個疑問,但並沒有提出。她相信,以海未的聰明才智,這樣子的疑問,她一定也會有所察覺的。

從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透出的訊息看來,海未心中應該確實有不少事情想要詢問那位鋼琴家。

 

只是,這天,這段時間都不曾缺席過的常客,今日卻到咖啡廳打烊,都沒有見到人。

「今天她沒有出現呢...難不成是知道我們知道了她真正的身分,所以不敢來了嗎?」

在做打掃的時候,正在清洗杯子的穗乃果對在店中央掃地的海未這麼說道。

「應該不是吧...」應該說如果是的話就有點可怕了--那大概是店裡面有線民、或者是店裡面的某處藏有竊聽器...之類的吧?

琥珀色的眼眸在想到這裡時瞄向了西木野真姬總是坐著的那個位子--當然這只是下意識的舉動,海未的理智很清楚,這種事情是不太有可能發生的。

「既然她真的是西木野真姬,那這個時間,她一定是在為星期六的演奏會做準備的。」

畢竟今天都已經是星期四了--海未不忘補上這麼一句。

「嗯...這麼說也是。」穗乃果將手中的杯子放下,並將手中的抹布掛到了一旁。「對了,那...海未有打算要把對方的謊言給拆穿嗎?還是...打算繼續的裝傻下去呢?」

「......。」這個問題其實早些時候繪里也有問過自己。畢竟,相較於之後只是以服務生的身分與西木野真姬有所交流的穗乃果,一開始就和西木野真姬相互認識的海未,應該比較需要擔心這個問題。而對於這個問題,海未其實也並沒有頭緒。她大概可以猜想西木野真姬沒有告訴自己事實的考量,但是...如果單純只是這樣子的話,那麼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必要將名字告訴海未--

「...應該...會繼續裝傻下去吧。」

思考了一陣後,海未最後做下了這樣子的決定。既然對方現在沒有想要告訴自己事實的意思,那麼自己也沒必要現在打破這個謊言--等到時機成熟,海未相信,那位有著美麗外表的鋼琴家,總有一天會將事實告訴她們。

當然,這些,也都只是海未自己的猜想。真正的實情為何,都是要問對方的。

聽到了海未的回答,在吧檯後的穗乃果回以了一抹溫情的笑。雖然沒有明講出來,但是這樣子的笑容,就已經說明了穗乃果認同、也相信海未如此做法的心情。

海未並沒有意識到穗乃果看著自己而展露出的笑容,低下頭,繼續自己方才未完成的打掃工作。

「嗯?」然而,在咖啡廳裡的兩人正要繼續認真於自己手上的工作時,兩人的視線餘光幾乎不約而同的發現了門外閃動的人影。兩人的眼並沒有清楚的捕捉到那向旁逃開的人,但是那飄散開的玫瑰色髮絲,很快的就讓海未和穗乃果認知到那在門外的人是自己所熟知的人物。

「啊、等等...!」

海未很快的回過神,將手上的掃把一丟,便衝出了咖啡廳。而穗乃果也很快的意識過來,跟著追了出去。

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的身影還來不及走遠,在黑暗中,那看不太清楚的身影似乎是聽到了海未和穗乃果追出來的腳步聲,女子的腳步明顯的想要加快,但也因為這樣,一個重心不穩,反而讓自己的逃逸出現了破綻。

「真希小姐!」

琥珀色的眼眸抓準那短暫的機會,海未一個躍步,伸手拉住了那個其實不叫做真希的女子的手臂。那被抓住的女子張大雙眼,一臉訝異的回頭,紫羅蘭色的眼眸在十點以後的黑暗中,很快地捕捉上了那雙帶有淡淡感傷以及擔憂的琥珀色眼眸。

「......!」

真姬垂下了眉,驚訝的看著那直視著自己的海未,心上的防備稍稍的放了下些。

 

「真希小姐…怎麼這時候還在外面呢?」

端了一杯熱可可來到了座位旁,海未一邊將杯子遞給坐在位子上的真姬,一邊這麼輕聲向對方問道。

「……。」紫羅蘭嗇的眼眸瞄向了一旁。「…路過。」

坐在自己習慣的位子上的真姬靜默好一陣子後,才在伸手接過對方招待自己的熱可可的同時這麼開口。

「發生什麼事了嗎?」

開口的是站在海未身旁的穗乃果。聽到穗乃果的問話,海未轉頭望向穗乃果,似乎對於這個問題突然的出現感到有那麼些的訝異。

「......。」換來的、並不意外,是真姬的沉默。真姬將雙手環在裝有熱可可的馬克杯外圍,紫羅蘭色的眼眸被那同為玫瑰色的長睫掩蓋了些許,讓真姬臉上的神情變得有那麼些的寂寞、那麼些的感傷--

那麼些的、希望獲得救贖。

「......。」

在穗乃果的問題之後,海未和穗乃果也沉著氣,並沒有急著去逼問對方,只是看著--看著對方那並不對勁的情緒。

「...其實...」

而在好久之後的靜默之後,真姬用帶有些微顫抖的嗓,打破了店內的寂靜。這樣子的發展讓穗乃果和海未不約而同的拉長了雙耳,全神貫注了起來。

「其實...我...」

真姬的臉上刷上了淡淡紅潤,真姬停頓些許後,終於又願意重新開口:「我確實是...那位到日本來辦演奏會的...鋼琴家西木野真姬...」

那吞吞吐吐的反應說明了真姬不得已告白說出實情的心情--也因為如此,對方這樣子的舉動,讓海未和穗乃果一時之間無法反應過來,兩人呆愣了好一段時間後,才終於從這個意外的發展之中清醒過來。

「啊、啊啊--咦咦?」這驚訝挺真實的--並不是對於對方說出的事實,而是對於對方說出實情這件事本身。而在穗乃果身旁的海未,則是一直到穗乃果驚訝完後看著向她才回過神來。

「啊、呃...」腦中一片混亂,回過神來的海未稍微整理了下腦中的思緒後,清了清嗓:「真...真姬小姐怎麼突然說這件事...?」

在名字上改了口。

對海未的認知來說,一個一直隱瞞著實情的人,沒理由在這個突然的時候,告訴兩個在她生命中算不上是重要的人的人這樣子的事情。

「......。」真姬稍垂下了頭。「或許是...想要尋求你們的協助...吧...」

「啊?」感覺是並沒有什麼關聯性的兩回事。

「我也不會說我現在的感受--就是覺得心煩,沒有原因,就只是這樣!」

本來語調都還很平淡的真姬突然拉大了音量,情緒也明顯的激動了起來--這樣子的變化讓站在桌旁的海未和穗乃果不約而同的顫抖了一下。

「...真姬小姐。」

對於對方那突然的失態,海未垂下雙眉,將手輕放上坐著的真姬的肩上。這看似簡單的動作讓真姬很快的回神過來,紫羅蘭色的眼眸也帶有訝異的瞄向了海未的手,以及海未那帶有淡淡哀傷的臉上。

「...抱歉。」真姬再次的垂下了頭。聽到真姬那恢復冷靜的音調,海未勾起了一抹微笑,同時將手從對方的肩上移開。

「真姬小姐先喝點熱可可吧,」在一小段時間的沉默之後,海未又開了口。「像這樣子微些甜膩的熱飲,是非常適合在煩悶或是心煩時撫慰心情的飲品,真姬小姐不妨嘗些幾口吧。」

「.....。」

真姬仰頭,紫羅蘭色的雙眸盯著站在身旁的海未和穗乃果好一陣子後,便轉回,盯著那杯裝在馬克杯中、正冒著熱氣的可可。那裊裊而起的白煙讓真姬穩下了情緒,包裹著馬克杯的雙手彎起了十指,緩緩的將杯子端起,讓杯緣觸上了唇。溫熱的可可色液體流上了舌。身子感覺熱了起來,甜蜜的味道也讓心上的煩悶稍那麼些的淡去了--就像是得到了鎮定劑,讓自己的心定了下來那般。

「...覺得舒服多了嗎?」

看著對方輕闔上雙目,海未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的柔和。那笑容中帶著自信,就如同已經知道對方放下心防的想法一般。

 

「真姬小姐願意告訴我們發生什麼事了嗎?」

坐在真姬對方對面的海未輕聲的開口。本來站在桌旁的穗乃果也從旁邊的座位拉了張椅子,坐到了桌旁。

「...其實,也並沒有發生什麼事...」

視線瞧著落地窗外,真姬一邊用手捲著頰側的髮絲,一邊用平淡的語調說著。「只是...心情不好...罷了。」

「......。」聽到真姬的回答,穗乃果和海未並沒有馬上去做回應。

「...剛才真姬小姐有提到...說是來這裡『找我們協助』...」

海未和坐在桌側的穗乃果交換了個眼神,互相交換了心裡的意見後,便又由海未開了口。「真姬小姐...是為什麼覺得我們可以幫上忙呢?」

像這種心煩意亂的事情,應該並不是像是彼此這樣,只是偶爾見面,算不上是相當熟悉的好友能夠幫得上忙的。

「......。」真姬將手放回到了還微熱的馬克杯邊,手輕輕的包裹著。「因為這裡...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原因是什麼真姬也並不清楚,但是,自從第一次進到這裡,真姬就覺得這個地方,能給她一種過去從沒感受過的感受。

「......。」穗乃果和海未又互視了一眼。算是很意外的一個回答吧--畢竟,這是第一次從其他人口中,聽到這樣子的評價。當然,對於完成了這個夢想、以及和自己的兒時玩伴一同完成這個夢想的海未和穗乃果來說,這個地方不僅是個讓人安心的地方,也是如同家一般的地方。

「所以,真姬小姐是碰到了什麼...瓶頸嗎?」

既然會提到「讓人覺得安心」,那麼想必是碰到了什麼才是--而且從前面的對話看來,這件事,是和演奏會,或是「西木野真姬」這個身分有所關係的事情。而在問出這個問題時的海未,其實也已經對於對方的答案有了個底。

「...覺得自己做不到自己滿意的標準吧--要簡單說的話,這樣子的解釋...應該可以。」

真姬將視線偏了開來。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但是那眼眸中,卻閃著某些情非得已的情感。

海未和穗乃果又互視了一眼。

「真姬小姐指的是...有關於演奏會的事情嗎?」

問出這個問話的是穗乃果。

「......。」視線又再次的偏了開來。那視線的游移都看在海未的眼裡,琥珀色的眼眸捕捉著對方紫羅蘭色眸中意圖表達的訊息--那不願放下某種心防或是防備的堅持背後,希望海未和穗乃果能夠了解知會的想法--

雙眼稍稍瞇著,海未沉默地盯著對面的真姬,腦中開始做出如同推理般的思考。而坐在海未斜前方的穗乃果注意到海未在狀態上的改變,便不打算繼續的與海未有所視線上的交會,而是改為將視線定在真姬身上。

「真姬小姐是覺得...在演奏會上的準備...不達到你的標準嗎?」

既然海未現在處於思考的狀態,那麼問答就必須交由穗乃果來接手了。這工作其實平常不太是自己需要做的,但是既然現在希或者繪里都不在,那麼也只能自己來問問題了。

「...可以算是吧,不過,並不是那麼正確...」

真姬的手指開始敲起了馬克杯,稍圓的指甲尖在馬克杯上敲出了清脆的響聲,就如同鋼琴鍵盤的樂聲一般。

「...真姬小姐...是覺得自己還沒有準備好上台嗎?」

穗乃果將頭歪向了一邊,再度提問。

「......。」

這次的問題,真姬並沒有做出回應,紫羅蘭色的眼眸也不知所以的望向了對面的海未。

「......。」或許是感覺到了真姬的視線,海未抬起了眼,與對面的真姬對上了眼。而在對上眼的同時,穗乃果看到海未的嘴角似乎微微的勾起了些。那笑意相當的不明顯--不明顯到,可能只有與海未相處好一段時間的人才能注意到。

「雖然說自己一定有可以登上舞台的能力...但是卻覺得現在的自己...比不上『之前』、或是『過去』的自己...」

沒有前言或是太多贅述的話語從那薄唇間流出,海未這麼對睜大了雙眼的真姬開口。「...真姬小姐...是不是碰到了這樣子的瓶頸呢?」

雖然附上這麼一個確認含意的問話,但事實上,海未的心中,基本上已經為這樣子的猜測蓋下了章。

「......。」對方的話語正中了紅心--這確實、正是現在真姬覺得暴躁無力的原因。因為演奏會的時間近了,真姬一天之中,除了偶爾來海未和穗乃果的這家咖啡廳、以及睡覺吃飯洗澡等生活雜事之外的幾個小時時間外,幾乎一整天都是坐在鋼琴前練習演奏會的曲目。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自己開始厭惡「彈琴」這件事情--或者該說,並非是厭惡這件事情,而是開始覺得自己無法做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標準」而開始厭惡「這一件事情」。

「嗯...所以果然是被我猜中了...」

海未垂著眼,十指的指尖交錯著,雙目的視線定在那十指間所留的空洞中。

「欸、我有點不是很能理解耶...海未,能跟我解釋一下嗎?」

聽完了真姬說完自己的情況,穗乃果還是無法理解真姬碰到的情況到底是什麼,只是這麼開口向海未詢問。

「嗯...簡單來說,就是覺得自己比不上『過去的自己』...」

琥珀色的眼眸並沒有將視線放到穗乃果身上,而是看著坐在自己對面,靜靜盯著馬克杯中的可可的真姬。

「比不上過去的自己...?」穗乃果歪著頭,重新覆誦了一次海未給自己的解釋。穗乃果並不是不理解這句話的涵義,只是沒辦法理解,為什麼一直不斷反覆的練習,卻會覺得比不上「過去的自己」?

「真姬小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感覺的呢?」

並沒有繼續理會那思考著的穗乃果,海未開口,繼續試著去深入了解對方的情況。

「...其實在到日本之前,就偶爾會有這種感覺了...」

真姬放下了自己的心防,開始向海未述說過去自己無法敞開心胸去講明白的事情。「那個時候自己有曾經想跟自己的父親提這件事情,不過父親太忙了,平常根本沒有時間和我聊天,每天唯一說的話,就只有『有好好練琴嗎?』這樣子的問題而已...」

真姬的話語有那麼些的顫抖,上下的牙齒也咬合了起來。「這種情況愈接近要到日本來演奏會的日子就愈嚴重...而我並不能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只能夠忍耐自己,逼迫自己按照『大家的期望』,更加的努力、更加的變得優秀...」

真姬垂下了頭。這些藏於內心許久的心情讓眼眶紅了起來,淚水也打轉著,彷彿隨時都會滑落一般。坐在對面的海未看著這樣子毫無防備的真姬,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黯淡許多。這樣子的想法,或許就跟幾年前,和自己到山上去觀星的凜一樣--擔心自己無法達到其他人的期望,擔心自己無法做到自己期望自己做到的--

只是不一樣的是,凜對於自己原先所追求的事物還是抱持喜歡的態度。但是真姬現在的心態,已經稍微對於彈琴這件事情,開始有了厭惡的心態。

「......。」

開始有。

海未的思緒抓住了方才想到的這三個字。沒錯,開始有,那就代表過去,對方也有「喜歡」這件事情的時期--

「真姬小姐,可以稍等我一下嗎?」

海未站起了身,開口對真姬這麼說道。

「啊、嗯...」

聽到海未的聲音,真姬仰頭看著那站起身緩緩走離座位的海未。海未並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走到吧檯後,推門走進了後場。

「...海未要做什麼啊?」

看著海未一連串的動作,穗乃果也摸不著頭緒,只是跟著真姬一起用訝異的眼神,目送海未消失在阻隔前後場的門後。

大概幾分鐘後,門又打了開,海未從後場走了出來,而雙手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音樂盒。這音樂盒相當的普通,就只是一個簍空魚形,魚的中央是透明的塑膠蓋子,從那透明的塑膠蓋間,可以看到內部的發條,以及用花體寫在底部的英文語詞。

「這是以前母親送給我的音樂盒。」

海未一邊坐回到座位上,一邊這麼對真姬和穗乃果說道。琥珀色的眼眸盯著那黑色的音樂盒,本來擺放於兩側的手移到了音樂盒的上方,將音樂盒的蓋子給打了開來。

在蓋子的卡榫「喀喀」一聲卡上的瞬間,音樂盒的發條慢慢地轉動起來,優美而沉靜的旋律歌唱著,從那小小的盒中流出。

「......。」

知道這個音樂盒故事的穗乃果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閉上雙眼,靜靜地聽著那讓人感到安穩的旋律。而坐在海未對面,看著這一切的真姬,則是睜大著雙眼,表情中帶著不解與疑惑。

「因為我們家是武士和日舞的世家,所以從小我就被家人帶著,每天都要進行不同的鍛鍊...」

眼簾低垂著,海未帶著淡淡的微笑,一邊盯著那轉動著的小小發條,一邊這麼開口。

「練習的項目很多...包括弓道、劍道、日舞...母親那邊、日舞的練習還好,因為母親相當的溫,所以就算我有些部分沒有做好,母親也不會要求我太多,只會很有耐心的教導我。但是,我父親畢竟是武道家,只要是跟武術有關的事情,他就會變得很嚴苛,所以小時候常常因為被父親責罵而哭...」

說到這裡,海未抬起了頭,望向了對面的真姬。「母親知道我會因為做不到父親的要求所以偷偷躲起來哭,就瞞著父親送了我這個音樂盒--」

如果覺得難過或是無力的時候,就打開這個音樂盒吧。

「事實上,自己很清楚,撫慰自己心靈的,並不是這個音樂盒的音樂...」

海未微笑著,輕聲的對真姬這麼說著,雙眼漸緩的闔了起來。「有的時候,自己該做的,並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

說著這樣子的話語的同時,海未的腦中,也浮現出過去那縮在角落,一個人將臉埋在雙膝間偷哭得自己。那個時候的自己不斷地想著要去完成父親所要求的,但卻沒有想到這樣子的想法,卻讓自己前進的腳步更加的受到侷限。「有的時候,回歸到自己一開始的初衷...反而能夠有更大的前進空間...」

「......。」初衷、是嗎?

真姬並不知道這四個字是否有從自己的唇間發出,但是真姬很清楚,海未的話語,在她的心上點了那麼一下。

音樂盒演奏出的音樂進入到了尾聲,旋律漸慢下來,漸漸地跟著發條,畫上了休止符。而海未也在音樂結束後沒多久,輕而緩的重啟了雙眼。

「現在的我並不需要這個東西...」

琥珀色的眼眸注視著對面的真姬,

注視著那微些呆愣著的、就如同少女一般的女子。「如果真姬小姐不嫌棄的話,願意收下這個音樂盒嗎--」

我想、現在的妳,比我更需要「這樣子」的東西。

「......。」

真姬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看著那個音樂盒,默默的,不發一語。

自己到底需要什麼,其實她並不清楚,不過、她很清楚的是,她知道現在坐在他對面的這位女子,能夠給她可以解決她的問題的方法。

原因是什麼她並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有這樣子的感受--或許,是因為這個地方,給了她另類的一種...安心感。

所以--其實、並沒有太多需要去考慮的。

「...怎麼會嫌棄呢...」

玫瑰色的瀏海稍稍的遮掩住雙眼,真姬一邊說著,一邊伸手,將音樂盒接了過來。「謝謝妳,海未。」

這是第一次,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當面開口喚出這原先與她不該相識的女子的名字。看著那敞開心胸的女子收下那個禮物,海未只是微笑著,沒有多說什麼。

「...感覺我好像沒有幫上什麼忙啊...」

看著事件大致上的落幕,坐在桌旁的穗乃果帶著平時那樣子的傻笑,這麼說了一句。

穗乃果的話語讓真姬將視線轉移到了穗乃果身上,紫羅蘭色的眼眸轉了一下,接著便伸手,在穗乃果放在桌面上的手背上輕點了一下。

「不然,請我喝一杯咖啡吧?」真姬微笑著,這麼對那訝異看著自己的穗乃果說道。「當然,錢我會按照原價付的。」

「...好的!」

聽到真姬說的,穗乃果很興奮的站起了身子,在海未和真姬帶著笑意的眼神之下,跑到了吧檯後方,在那收拾到一半的吧檯後,開始沖泡起黑咖啡。

 

「好了,我也該回去了。」

站在店門外,右手拿著海未送的音樂盒的真姬對著站在有著昏黃光色的咖啡廳內的穗乃果和海未這麼說道。「真的...很謝謝妳們。」

「別這麼說。」海未微笑著,對真姬這麼輕聲說著。「對於能夠幫上真姬小姐的忙,這邊感到相當的榮幸呢。」

一如往常的,相當多禮的一段話。

「哈哈、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啊...」

而穗乃果則是依然帶著傻笑,一邊騷著自己的後腦勺,這麼做了回應。

真姬看著面前的兩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默默的用另一空著的手,從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皮夾,並從中掏出了三張因為放在皮夾裡而稍有些折痕的票。

「這個、送妳們。」

真姬手中的、正是這次日本公演的VIP票。看著那除非是靠關係不然難以得手的票出現在面前,穗乃果和海未都呆愣住了。

「...快收下吧,」注意到了兩人呆愣住的模樣,真姬忍不住開口催促了一聲。「畢竟我是主演人,主辦那邊硬是塞了這三張票給我...留著也是浪費了,就當作是幫我的收下吧。」

真姬的面頰上在這麼解釋的同時染上了些微的紅暈。嘴上說的並不完全是事實,這些票沒有送出去的話,確實是浪費了。但是對真姬來說,這些票真正的用意,其實是送給穗乃果和海未的謝禮。

而為什麼是三張票呢--或許是某種潛意識的感覺,雖然自己只和海未這樣子相處了一個星期之久,但每次有機會和海未聊天時,真姬總覺得海未那雙琥珀色的眼眸看著的,並不是坐在她對面的自己,而是另外一個、對她來說很特別的存在。

聽到了真姬說的,穗乃果和海未互視了彼此一眼。

「嗯...好、那我們就...不客氣地收下囉?」

代表開口的是穗乃果,穗乃果伸出了手,從真姬的手上接過了那三張票。看到穗乃果拿過了票,真姬才像是鬆了口氣般的笑了起來。

「那麼、就星期六見囉?」

用著那甜美的笑容,對穗乃果和海未留下了這麼一句邀約。

 

於是,星期六很快的到來了。西木野真姬演奏會的表演會場外充滿了前來參加演奏會的人們,每個前來參加的人身上都穿著相當正式的服裝,不知情的人經過,可能會以為這是一場名媛貴族的舞會現場。

「哇...果然不過是社會高階層的人的演奏會啊...」

好不容易停好了車,穗乃果身穿著紅色的格紋洋裝,一邊張望著四周的人們,一邊朝著遠方的演奏會現場走去。「感、感覺自己好像跟這裡格格不入啊?」

這麼說著的穗乃果發現自己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並稍微慢下了腳步,並回頭望向了跟在後頭的海未和繪里。

身穿著淺藍色長大衣的繪里小心的攙扶著那因為剛下車頭暈目眩且腳步不穩的海未,深怕一個不小心海未就會臥倒在地上。

「嗯?」原本低著頭的繪里注意到了穗乃果的視線,抬起頭,看向了站在前方的穗乃果。「啊、呃,確實呢...畢竟是鋼琴演奏會,會來參加的人的確很少會是像我們這樣子的社會階層吧...?」

也不是說自己和穗乃果她們倆的工作不好,只是...作家或咖啡廳店長這樣子的工作,跟這些從小就是接受名媛教育、出身於有錢人家的人相較起來,就是稍微有那麼點的差距。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在意的...音樂這種藝術,可沒有高低貴賤的限制喔。」

並不是什麼多麼偉大高深的想法,在繪里的想法之中,這種事情,本來就沒有這樣子的限制--只要喜歡,不管是什麼樣的人,都有資格和權利去接觸這些事物。

聽到了繪里的句子,穗乃果並沒有回應,只是勾起了一抹開心的笑。

然而就在這時,繪里感覺到自己攙扶著的那個人震了一下,而且還發出了一陣意義不明的低吟聲。

「總之、我們先進去會場裡再說吧?」

繪里用有些慌亂的語氣說著,趕緊加快了腳步,帶著海未來到了停下的穗乃果身旁。

 

「不過,為什麼真姬送了三張票呢?真姬每次來的時候,咖啡廳裡不是都只有我們兩個工作人員嗎?」

在真姬離開後,穗乃果和海未便回到了咖啡廳內,繼續還沒完的收拾工作。

那三張票暫時的被放在了方才三人對談時的桌面上,海未聽著穗乃果的問話,琥珀色的眼眸反射性的望向了那三張票,手上那正拖著地的動作也緩了下來。

「...穗乃果,那多出來的那張票,可以送給繪里嗎?」

過了一小段時間後,海未用這麼一句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本來還在吧檯後洗杯子的穗乃果因為海未的語句而停下動作,同時望向了那拿著拖把,呆站著的海未。

「嗯...該怎麼說呢...」那湛藍色的眼眸看著海未好一陣子後,穗乃果便笑了起來。「完全不意外的請求呢...」

「...欸?」

聽到穗乃果說的,海未忍不住訝異的張大了嘴。她承認自己對於繪里,確實存有那麼些...超越友誼的情感,但這件事,就算是自己的青梅竹馬,自己也從未開口提起過。

然而,就在海未以為自己喜歡繪里這件事情被穗乃果察覺時,穗乃果後面接上的話語,很快的讓海未得知這是一場誤會。

「繪里剛從俄羅斯回來,所以想找繪里去看這樣子的表演對吧?」穗乃果瞇起雙眼,相當開心的對海未這麼說道。「我懂的我懂的!」

穗乃果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低下頭,繼續自己進行到一半的工作。

看到對方不再和自己談論方才的話題,海未鬆了口氣,帶著有那麼些期待的微笑,繼續低頭拖地。

 

進到有著橙黃燈光的表演現場,繪里等人找到了自己票上的座位後,便坐了下來,等待前方舞台的布幕拉起。或許是因為是演出者給的VIP票,位子剛好在正中央,視野正好,但同時也因此,兩旁都坐著看起來就是相當高權威的大少爺大小姐,讓坐在中間的繪里等人繃起了神經。

大約過了十分鐘的等待,舞台的布幕緩緩升了起來,而隨著布幕的上升,台下期待已久的人們也鼓起掌來,掌聲雷動。

布幕拉高到了一個高度後,那位眾所矚目的主角終於現身。鋼琴家西木野真姬身穿著一襲黑色的長禮服,踩著高跟鞋,緩步的來到了舞台中央的鋼琴前。

在真姬腳步停下的同時,掌聲也消去,會場內瞬間變得靜默,眾人都靜靜的,等待著台上那美麗的女子開始演出。

「唔、感覺緊張了起來呢...」

坐在三人最右邊位子的穗乃果忍不住的低聲說了這麼一句。

「又不是妳上台表演,穗乃果妳緊張什麼呢。」

坐在三人最左邊位子的繪里聽到了穗乃果的低語,帶著有些不明所以的笑,這麼向穗乃果說道。「放輕鬆的聽場鋼琴演出吧?對吧、海未。」

坐在中間,整個人繃緊身子的海未因為聽到繪里的呼喚,身子一震的從自己的緊繃情緒中驚醒過來。「啊、啊嗯、對啊...沒、沒什麼好緊張的嘛...」

雖然這麼說著,但語音的微顫卻都清楚的說明了海未此時此刻的緊張情緒。

「......。」看著海未這一連串看起來就不對勁的反應,繪里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對那琥珀色雙眸還微微顫著的海未回以了一抹無奈的微笑。

不知道這幾個人之間有過些什麼的繪里並不知道穗乃果和海未現在緊張的原因--對海未和穗乃果來說,星期四晚上的鼓舞,可說是在這場演奏會裡決定真姬表現的一大關鍵。

當然,海未和穗乃果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幫了真姬多少,也不知道真姬有沒有找到那心上的出路,這樣子的情形,更是讓這兩人感到心跳加速。

真姬向台下鞠了躬,接著便轉身,坐上了鋼琴的長座椅。真姬深吸口氣,不疾不徐的、將雙手放上了鋼琴鍵盤。

微長的食指指甲在鍵盤上敲了三聲後,便緩緩的,演奏出了今天第一首曲目--With You。

那優美的旋律響起,悠揚的琴聲響徹整個會場,同時也打動了海未的心。這首樂曲是自己第一次和真姬見面時,廣播電台正在播送的歌曲。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聽現場或者其他的原因,海未覺得真姬這次的演奏,比自己過去聽過的,都要完美太多了。

這就是真姬希望自己能夠表現給觀眾們的境界嗎--這點,海未並不知道答案為何,但是,看著那有著玫瑰色髮絲的女子在舞台上陶醉的模樣,海未覺得那迷途的少女,或許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那個答案並非是終點,而是...暫時的,通往下個境界的出口。

 

表演在那漸淡去的樂聲中劃下了優美的休止符。在真姬再次從那鋼琴椅站起來,向台下的觀眾們鞠躬後,全場便又再次被如同傾盆大雨一般的掌聲佔據。

「實在是...太棒了...」

心上的那份感動讓海未一時之間忘記要拍手,一直到注意到身旁的繪里和穗乃果的掌聲,海未才驚醒過來,跟著眾人一起用掌聲鼓勵那表演的完美的鋼琴家。

 

「所以,海未是在那之後,收到這個禮物的嗎?」

看著海未打開那鋼琴外型的音樂的蓋子,似乎沒有要繼續說故事的樣子,繪里忍不住好奇的開口,向海未這麼詢問。

在蓋子被掀開的同時,那鋼琴外型的音樂盒開始演奏起了優美的鋼琴旋律。那樂曲、正是之前在鋼琴演奏會上,西木野真姬第一首演奏的、名為「With You」的鋼琴曲。

「嗯...應該可以這麼算吧...」

海未聽著那台鋼琴演奏出的悠揚樂曲,一邊這麼回應,一邊閉上了雙眼。「在那之後...」

 

演奏會結束了。

那場演奏會的完美讓新聞媒體大幅的報導,雖然說這是一種較為曲高和寡的精緻藝術,但是多少也在新聞媒體上,占了比起過去多上許多的篇幅。

演奏會的結束,同時也說明了真姬完成了來到這裡的任務,準備前往下一個國家,去讓下一個地區的人,聽到這樣子的讓人感動的樂章。

在真姬要離開日本的前一天,真姬一樣在自己平常光顧的時間,來到了這家平凡的咖啡廳。

真姬的穿著就跟第一天來到這家咖啡廳時一樣,戴著墨鏡,身上穿著白色的長裙以及灰色外罩短外套,時尚、華貴。

唯一不一樣的是,真姬手上提了個禮盒。那禮盒並不大,不過看起來是相當貴重的物品,估計是剛去拜訪完朋友或是有錢人家吧。

「歡迎光臨,真姬。」

看著真姬走到她第一次選擇的角落的位子,海未帶著菜單走到真姬的桌旁,並向真姬這麼招呼道。「今天想點些什麼呢?」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將菜單放到了真姬的面前。這時的海未並不知道真姬明天就要前往下一個國家,所以並沒有其他太多的寒暄。

「嗯...」帶著淡粉色的長睫微垂,真姬一邊捲著自己臉側的髮絲,一邊看著那自己其實已經相當熟悉的菜單。

然後,笑了起來。「接受讓我把服務生帶出場嗎?」

紫羅蘭色的眼眸像是挑逗般的瞄向了那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的海未。

「...咦咦咦?」呆愣了幾秒,海未這才回過神來,面頰「刷」地染上了紅。「我、我們咖啡廳不是那樣子的店啦!」

「嘛、開玩笑的。」掩上了帶著滿滿笑意的紫羅蘭色雙眸,真姬將臉轉回前方,並將菜單闔上。「今天...就一樣是黑咖啡吧。」

 

這天的客人並不算多,但是客人卻在真姬入座後不斷的進來。對於只有兩個人的咖啡廳來說,這樣子的來客數,實在是沒有多少時間,可以讓海未坐下來好好的與真姬聊上幾句。

「海未、二號桌起士蛋糕和黑森林蛋糕好囉!」

在將有著濃郁香氣的黑咖啡送上桌後,海未便收到在吧檯後的穗乃果的通知。聽到了穗乃果的聲音,海未只是對真姬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接著便到吧檯前,開始其他客人的送餐。

真姬對這樣子的發展並沒有不滿,雖然感到有點可惜,但真姬並沒有對此有所抱怨,也沒有對此去勉強海未,只是撐著臉,一邊喝著黑咖啡,一邊看著海未忙碌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某些原因,所以,掌管著「某些因果」的神,不願意讓自己對於這裡,有太多留戀吧。

或許、這樣也好。

時間來到了黃昏,真姬將視線從那幾乎沒閒過的海未身上轉移到了落地窗外的昏黃世界上。黑咖啡已見了底,時間也已來到了自己差不多該離開的時間。心上有那麼些的惆悵,但卻又放下了某些...放不下的心情。

在海未和穗乃果兩個人正準備晚間的忙碌時,真姬趁著兩人並不注意的時候,將錢放在了桌上後,便悄悄的離去了。

 

「...嗯?」

就在海未點完餐,轉身要過去吧檯時,這才發現真姬已經離開了,只留下了黑咖啡的錢和喝光了的杯子。

...本來是這麼以為的。

然而,在海未走近時,才發現真姬剛才拿進來的禮盒還放在座位旁沒有帶走。看到這個畫面的海未趕緊蹲下身,想說要先將這東西給收起來,等到下次真姬來的時候還給她時,海未發現在袋子裡的禮盒蓋子上,貼了一個信封--而且上面,寫著是註明要給自己的信函。

「.....?」

雖然說現在自己應該要繼續忙碌的,但是看到這樣子的東西,說什麼也要先行過目一下--畢竟,這可能是真姬特別來到這裡,要跟自己說,卻還來不及說的留言。

「『其實本來是想要在演奏會那天就給妳這個的,但是因為那天結束時,實在是沒辦法遇上妳,所以才會選在我要離開的這天,將這個東西當作是原先物品的謝禮的送還給妳。』」

信函的開頭這麼寫著。

「『我想,當妳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回到旅館,準備搭凌晨的飛機,到下一個舉辦演奏會的國家了吧。雖然說我並不知道我來送這個禮物的這一天,自己會跟妳說多少的事情,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勇氣,親口跟妳說,今天是我待在這裡的最後一天這件事,所以我就在這裡留下了這個訊息。』」

「『這場演奏會可以這麼成功,都是因為海未妳的功勞。如果不是妳當時送給我了那個音樂盒,我一定會一直困在自己的拘束中,不斷的在自我的迷宮中找尋那不知何方的出口。所以,這個禮盒裡面的,是我送給妳的...可說是謝禮、也可說是回禮的禮物。』」

「所以,這個音樂盒,就是那個禮盒裡面,西木野真姬送的...這個禮物嗎?」

音樂盒的樂曲到了結尾。繪里開口,為海未那還未說完、但是卻也已經畫下句點的故事下了結局。

「是的。」海未微笑著,輕而緩的,將真姬送給自己的音樂盒闔上。「怎麼樣,覺得這故事可以用嗎?」

說完了故事,這回,改由海未開口,這麼詢問繪里。

「嗯、我覺得可以唷。」繪里輕瞇起雙眼,從桌上拿起杯子,喝了口裡面的拿鐵。「該怎麼說...如果要我寫的話,這故事的主旨,或許就會變成...平凡的人,喜歡高級特別的東西...而不凡的人,卻對平凡普通的事物,充滿了真心的憧憬...」

繪里的這番話,讓海未再次的想起了真姬那時...以「真希」的身分,對自己說過的那段話:

平凡的俗世之中,也存有著不凡的事物...有些富有價值的東西,也有可能是存於普通至極的地方--

「或許...就是指這個意思吧...?」

琥珀色的眼眸歪向了旁側,海未望向外頭那快要進入到黃昏的景色。或許,正是因為自己只是一個這樣子的咖啡廳店長,所以,才能幫助那位女子,走回那最一開始的初衷吧...?

「...所以,妳的四章,可以不用繼續在音樂遊戲裡面找了吧?」

就在繪里正打算戴上耳機,繼續剛才還沒結束的關卡時,海未轉回了視線,用加重了些的語氣,這麼對繪里說道。

「啊。」海未那板起了臉的神情讓繪里全身震了一下,感覺扔下耳機,將音樂遊戲的視窗關掉。「我、我知道了--我這就回去寫稿子了嘛--」

看到繪里那慌亂的樣子,海未收起了那看上去嚴肅的神情,重新勾起笑容,看著繪里好一陣子後,便站起身走到吧檯後,準備為繪里準備晚餐。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兔子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